一个新津人的实业救国梦


深受张謇思想的影响,当时新津立志实业救国的青年大有人在,杨泽彰就是其中之一。


根据相关史料记载,杨泽彰,字斐然,生于清光绪九年(1883年),新津县花桥乡燕子沟人。他家境比较富裕,祖上在兴义、城关都有些产业。


杨泽彰的青少年时期,正值西学东渐之际,那时清政府为缓和国内矛盾,维持和巩固其封建统治,开始推行“新政”。但慈禧太后的目的却是假借改革之名,行维护专制统治之实,所以“新政”并不能改变清朝政治腐败、国弱民穷的社会现状。面对中华民族存亡续绝的严重危机,年轻的杨泽彰深为忧虑。


一次偶然的亲戚会晤,促成了杨泽彰自费东渡日本留学的决心。杨家有个亲戚周某,从美国留学归来,大家在重逢聊天之时,周某谈到美国工业发达,生产先进,国家富强。言者无心,听者有意,这一席话启发了杨泽彰实业救国的想法,他决心走出新津,到外面的世界去闯闯。他的想法,得到了父亲的理解和支持,当即卖田60亩,所得资金全部用于杨泽彰的盘缠和留学费用。

▲ 清末留学日本的中国青年合影


光绪三十一年(1905年)某日,杨泽彰终于与本县青年王瑞明、周长兴、彭德玉结伴同行,踏上了自费留学日本之旅,杨泽彰选择的专业是纺织技术及其企业管理。

▲日本名古屋三重县的纺织厂


当时的纺织业是四川的传统产业,成都、嘉定、潼川、顺庆等府皆盛,生产规模超过了过去各个时代。在新津,从事纺纱、织布业者也很多,遍布农村千家万户,皆属家庭副业。新津生产的土白布,宽1.2尺,长3.2丈或4.8丈,因用木制织布机织成,俗称“家机布”。杨泽彰赴日留学,之所以选择学习纺织工业技术和经营管理,就是志在改变家乡原有落后的生产技术和生产方式,他是有的放矢,极有眼光的。

▲中国老式织布机



杨泽彰到了日本以后,眼界大大开阔,特别是一次听了孙中山先生的演讲之后,思想更是深受启发,实业救国的决心愈加坚定。他在留学期间,心无旁骛,学习勤奋。在看到日本先进的纺织机械设备时,原拟毕业后购买织布机回新津办厂,但因价格昂贵,只得暗中绘制了机器图纸,以便日后仿制。


光绪三十四年(1908年),杨泽彰学成归国,立即着手筹办织布厂。他首先聘请本地技术精湛的木工伍某照图纸仿照织布机,但事情并不那么简单,由于日本纺机是钢质部件,精密度很高,木机仿造,关键部位质量往往不过关,故历时年余也未能成功。不过杨泽彰并未因此灰心,当他听说乐山有人仿制织布机成功的消息后,便立即与伍木匠前往乐山,但遭遇对方技术封锁。杨便通过各种关系,瞒着乐山厂方,同伍木匠仔细观察,绘制草图,并记下关键部位的数据,返津后一次试制即告成功。


织布机试制成功后,杨泽彰又组织人员续制了10余台,设备问题总算是解决了。接下来就是厂房问题,为了节省费用,他决定利用自家在县城东门外的住房改造成厂房。诸事俱备,便开始招收工人,正式投产,杨泽彰自任厂长兼技师,这是新津县第一家略具规模的现代织布厂。杨泽彰从武汉购回“洋纱”,生产2.6尺宽白布,开新津生产阔幅布之先河,产品不仅质量优于传统手工生产的土白布,且价格又廉于进口“洋布”,故深得消费者喜爱,销路畅极一时,杨泽彰亦随之富裕。此时的他,尚未满三十岁。


民国七年(1918年)底,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,“洋纱”“洋布”输入逐年增加,新津的棉纺业呈衰落之势,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,杨泽彰的织布厂也受到很大的压力。但他毫不气馁,一方面加强内部管理,尽量降低成本;一方面扩大销售范围,薄利多销。所以,杨泽彰的织布厂在商海的惊涛骇浪中,始终立于不败之地。


然而天有不测风云,到了民国十四年(1925年),42岁的杨泽彰却遇到了一道迈不过去的坎。这一年4月,四川军阀杨森发动“统一之战”,与另一军阀刘存勋部大战于新津。平静的新津城顿时狼烟四起,乱兵所过,烧杀抢掠,杨泽彰的织布厂被洗劫一空,连藏在夹墙内的生产流动资金也被全部抢走,厂房在战火中化为灰烬,十多年的辛苦经营,毁于一旦。


人生的第一次巨大挫折,并没有击倒这位刚强的新津汉子。痛定思痛,杨泽彰决定另谋出路。他回到花桥老家,改而从事良种鸡及荷兰乳牛的养殖。几经努力,刚刚初具规模,却又因禽畜受疫而失败。


杨泽彰不甘心失败,又四方奔走游说,约股筹办“利民汽车股份有限公司”。出于对杨泽彰人品的信任,花桥、双流、成都、崇庆等地入股者甚多,很快便筹集股金数万银元。他亲赴上海购回汽车3辆,同时还在上海聘请了一名德国技师,教其弟及子侄等数人学习驾驶及修理技术,杨泽彰的儿子杨大元在学到相关技术后,担任了公司的技师。公司在成渝、成嘉两公路线上经营客货运输,还在花桥设一小站。

▲民国时期的客运汽车


公司开始运营后,其经营状况并没有预先估计的那样顺利。时值军阀割据,社会不宁,再加上苛捐杂税的盘剥及兵痞流氓的骚扰,公司运营举步维艰。苦苦支撑不到两年,又遇到了一件雪上加霜的事情,杨泽彰的儿子大元因辛劳过度,染病身亡,公司主要技术骨干丧失。又由于配件严重缺失等因素,公司入不敷出,连续亏损,最后终于宣告破产,留给杨泽彰的是一身债务。


丧子、破产的双重打击,使杨泽彰心灰意冷,无心再觅进取途径,只好暂时回旧居斑竹林休养。


斑竹林在兴义乡境内,原由清朝乾隆末年当地一李姓举人围篱栽竹,逐渐成林,人称“李斑竹林”。李举人死后,子孙不肖,于道光十年(1830年)将此林园卖给了花桥乡人杨中宝,而杨泽彰正是杨中宝的后代。

▲ 新津斑竹林


杨泽彰十分珍惜这份祖业。虽然这时的斑竹林经过道光十四年(1834年)羊马河洪水的冲毁,已经变得十分凋零和狭小,但他有决心使斑竹林重新恢复昔日的兴盛。之所以有这样的决心,杨泽彰并非只是单纯地追求有一个绿竹猗猗、静谧幽雅的居住环境,而是在冷静思考之后,看到了斑竹林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商机,他断定,如果运作得好,不仅可以恢复祖业,而且可以摆脱困境,重铸事业的辉煌。


人,一旦有了希望也就有了动力。杨泽彰采取挖渠排涝、查稀补缺、选留良种、翻竹育新等有效措施,经过数年的苦心经营,斑竹余根逐渐萌发嫩笋。一到春夏,满林竹笋破土而出,整个园林生机勃勃,长势良好。此竹板厚节平,最大的有七、八十斤重,一根可值大米3至4斗,每年约有万根销往自贡,成为自流井取盐水的专用工具。

▲ 自贡盐井用斑竹制成输送管道



竹林兴盛,销量又大,杨泽彰本可获利不少,但后来由于土匪、恶棍的勒索,官府的征敛,以及转运途中层层关卡的苛捐杂税,以致成本加高,无人购买,只得降价出售,因而亏本甚大。世间之事,往往祸不单行,斑竹林后来又遭洪水袭击,整个园林被冲毁过半。杨泽彰最后的希望,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。


此时的杨泽彰,已近花甲之年,身心俱疲,精力不济。新津当时纺织业曾一度再现兴旺,但他已无法重振旗鼓,去施展自己的专业才能了。回顾四十余年呕心沥血所经营的各项实业均遭失败,实业救国的理想也终成泡影,杨自叹“生不逢时”,忧愤成疾,于民国三十三年(1944年)逝世,享年六十一岁。临终前,凄然对家人说:“这个世道,百事不成。”


往事如烟,斯人已逝。闻之者叹其功败于垂成,业毁于乱世。虽然如此,但杨泽彰名入志乘,事闻乡梓,若以张謇“与草木同生,即不与草木同腐”之言论之,或许言不过其实吧!


更为所幸的是,倾注了杨泽彰十余年心血的斑竹林并没有因其去世而彻底消失。20世纪70年代中期,斑竹林正式交予新津县林业部门管理,到80年代后期,逐步恢复元气。目前,斑竹林建成面积约1500亩,规划面积约10平方公里,羊马河、石鱼河穿境而过,金马河与西河环绕四周,形成独特的“水绕半岛”地形,是天府农博园的核心配套区,被评为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、四川省生态旅游示范区、成都50佳休闲农业乡村旅游目的地。

▲ 斑竹林掠影


景区内生态资源丰富,核心区内古木参天,森林覆盖率超过90%,拥有近百亩的国家珍稀林木,有国家级保护树种5种,银杏、香樟、楠木等142株形成了名木古树群落,具有较高的保护研究价值。并有国家二级保护鸟类红隼、雀鹰、普通鵟以及其它70多种鸟类在此繁衍生息。

▲ 斑竹林掠影



这对逝者而言,慰藉莫过于此。


撰文:李长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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